关于社会现实 钱会把人引进恶劣的社会中去,把高尚的理想撇开,而甘心走入地狱中去。
为个人努力的也知道怎样毁灭个人,这是个人主义的两端。
经验是生活的肥料,有什么样的经验便变成什么样的人,在沙漠里养不出牡丹来。
那辆车是他的一切挣扎与困苦的总结果与报酬,像身经百战的武士的一颗徽章。
雨下给富人,也下给穷人;下给义人,也下给不义的人。
其实,雨并不公道,因为下落在一个没有公道的世界上。
这个世界并不因为你的想法而改变,无论你是富有还是贫穷,它都按照自己的规律运转。
体面的,要强的,好梦想的,利己的,个人的,健壮的,伟大的,祥子,不知陪着人家送了多少回殡;不知道何时何地会埋起他自己来,埋起这堕落的,自私的,不幸的,社会病胎里的产儿,个人主义的末路鬼! 人物命运写照 他不怕吃苦,也没有一般洋车夫的可以原谅而不便效法的恶习,他的聪明和努力都足以使他的志愿成为事实。
可是有一天方大小姐叫他去给放进十块钱,他细细看了看那个小折子,上面有字,有小红印;通共,哼,也就有一小打手纸那么沉吧。
弓子软得颤悠颤悠的,连车把都微微的动弹;车箱是那么亮,垫子是那么白,喇叭是那么响。
自从有了这辆车,他的生活过得越来越起劲了。
拉包月也好,拉散座也好,他天天用不着为“车份儿”着急,拉多少钱全是自己的。
心里舒服,对人就更和气,买卖也就更顺心。
他的黄金时代已经过去了,既没从洋车上成家立业,什么事都随着他的希望变成了“那么回事”。
祥子的手哆嗦得更厉害了,揣起保单,拉起车,几乎要哭出来。
拉到个僻静地方,细细端详自己的车,在漆板上试着照照自己的脸!越看越可爱,就是那不尽合自己的理想的地方也都可以原谅了,因为已经是自己的车了。
他没有什么模样,使他可爱的是脸上的精神。
头不很大,圆眼,肉鼻子,两条眉很短很粗,头上永远剃得发亮。
腮上没有多余的肉,脖子可是几乎与头一边儿粗;脸上永远红扑扑的。
祥子,多么体面的祥子,变成个又瘦又脏的低等车夫。
脸,身体,衣服,他都不洗,头发有时候一个多月不剃一回。
他的车也不讲究了,什么新车旧车的,只要车份儿小就好。
拉上买卖,稍微有点甜头,他就中途倒出去。
坐车的不答应,他会瞪眼,打起架来,到警区去住两天才不算一回事!独自拉着车,他走得很慢,他心疼自己的汗。
及至走上帮儿车,要是高兴的话,他还肯跑一气,专为把别人落在后边。
在这种时候,他也很会掏坏,什么横切别的车,什么故意拐硬弯,什么别扭着后面的车,什么抽冷子搡前面的车一把,他都会。
原先他以为拉车是拉着条人命,一不小心便有摔死人的危险。
现在,他故意的耍坏;摔死谁也没大关系,人都该死! 人性的变化与沉沦 人把自己从野兽中提拔出,可是到现在人还把自己的同类驱逐到野兽里去。
祥子还在那文化之城,可是变成了走兽。
一点也不是他自己的过错。
他不再有希望,就那么迷迷糊糊地往下坠,坠入那无底的深坑。
他吃,他喝,他嫖,他赌,他懒,他狡猾,因为他没了心,他的心被人家摘了去。
他的命可以毁在自己手里,再也不为任何人牺牲什么。
为个人努力的也知道怎样毁灭个人,这是个人主义的两端。
烟酒又成了他的朋友。
不吸烟怎能思索呢?不喝醉怎能停止住思索呢? 他是那么平凡,那么实在,那么纯洁,与虎妞是根本不同的。
然而,假若虎妞有了孕,当然不会是另一个人的,那么,他,祥子,便须负起这一切的责任。
他觉得用力拉车去挣口饭吃,是天下最有骨气的事;他愿意出去,没人可以拦住他。
外面的谣言他不大往心里听,什么西苑又来了兵,什么长辛店又打上了仗,什么西直门外又在拉伕,什么齐化门已经关了半天,他都不大注意。
自然,街上铺户已都上了门,而马路上站满了武装警察与保安队,他也不便故意去找不自在,也和别人一样急忙收了车。
可是,谣言,他不信。
他知道怎样谨慎,特别因为车是自己的,但是他究竟是乡下人,不像城里人那样听见风便是雨。
再说,他的身体使他相信,即使不幸赶到“点儿”上,他必定有办法,不至于吃很大的亏;他不是容易欺侮的,那么大的个子,那么宽的肩膀! 他的身量与筋肉都发展到年岁前边去;二十来的岁,他已经很大很高,虽然肢体还没被年月铸成一定的格局,可是已经像个成人了——一个脸上身上都带出天真淘气的